美国观察 | 峰回路转：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文本达成一致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12月13日，美国和中国各自“官宣”，宣布经过中美两国经贸团队的共同努力，双方在平等和相互尊重原则的基础上，已就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文本达成一致。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于昨晚23时举行发布会，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中央财经委员会、财政部、外交部、农业农村部、商务部相关负责同志介绍了中美经贸磋商有关进展情况，并回答中外记者提问。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在两个月的浮浮沉沉之后，终于有了一个比较“好看”的结局。
比较明显的迹象是从前一天开始的。12月12日早上，特朗普在推特上“预告”，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文本。同样是12日，白宫官员会见了一些美国工商界代表，暗示协议文本已经原则上完成，正等待特朗普的批准。之后特朗普也会见了贸易代表莱特希泽。下午到晚间，多家媒体报道，特朗普已经批准了这一协定。
图片来源：推特
“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这个说法是自5月初第11轮经贸磋商“谈崩”导致数月贸易战升级，随后在10月份中美第13轮经贸磋商结束后，两国认识到在短期内难以达成全面协定的情况下，找到了制止贸易战进一步扩大升级的权宜之计，即暂时搁置彼此在知识产权、技术转让、政府补贴、执行机制、关税等关键问题的分歧，将范围收窄，聚焦于中国向美国购买农产品、美国暂停原定10月15日将2500亿美元中国输美产品的关税税率从25%提高到30%。同时特朗普也提到关于强制技术转让问题也取得了进展，但并没有透露具体信息。最令人关注的是，特朗普宣布中美两国领导人将在原定于11月16日至17日举行的智利G20峰会期间，签署协议。
后来智利由于国内局势动荡取消了这一届G20峰会，仿佛“天意”；但中美经贸谈判进行得不顺是比“天意”更重要的因素，导致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签署的新地点和新时间迟迟定不下来。关于谈判进展的消息时好时坏，双方都十分努力——各式消息不断传出、以及中美高层经贸官员在这两个月里不止一次通话就是明证，但是协定本身始终未能谈妥。与此同时，美国方面因干涉中国内政引发中方强烈反对及反制，也让谈判的双边关系整体大环境变得更加负面。
即将到来的12月15日是美国又一轮关税措施的生效时间，如果按时启动，美国将对价值1600亿美元中国产品加征15%的关税——贸易战的战火会覆盖几乎所有美国从中国进口的产品；这也使得12月15日成为又一个关键日期。
大约一个星期前，特朗普曾经发推特表示，大约要把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推迟到2020大选后签署，此前特朗普也多次表示过对北京“拖”谈判时间、想等他大选失败后与新总统谈的手段的不满，称如果他2020大选胜利而又选后再谈，到时提出的谈判条件将对中国更加严苛。因此特朗普的“选后再谈”、“选后再签”，外界基本解读为，所谓“第一阶段经贸协定”前景堪忧，年底前签署基本不可能，美中经贸关系大概率会进一步恶化。
没想到，峰回路转。几天之内，双方都释放缓和信号、谈判迅速推进、中美就协定原则上达成一致，且特朗普已经批准。在美方白宫声明、贸易代表处声明或商务部关税公告发布前，“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的主要内容就已经放出：美方停止原定于12月15日生效的新关税措施；美方将已经生效的关税措施税率减半；中国同意在2020年购买500亿美国农产品。
协定的重大意义和这份协定是“权宜之计的权宜之计”的性质，其实并不矛盾。特朗普格外重视这份协定，刚放过狠话却又释放善意，赶着在2019年底前签署这份协定，甚至松口说“他们（中国）想达成协定，我们也想”，决定因素当然在于美国内部。
第一，面对正在进行的弹劾，特朗普最近重点走“民生”路线。近来，民主党不断推进弹劾程序，从闭门听证会、公开听证会、发布弹劾报告、提出弹劾条款、进行弹劾辩论等，现在又面临着对弹劾条款进行投票。特朗普自从确认难以阻止民主党控制的众议院对他提起弹劾之后，他一方面继续谴责弹劾是“骗局”，是民主党出于2020大选政治目的迫害”，另一方面开始从“民生”入手，接连提出医疗账单透明、减少医疗费用、增加教育选择、进行育儿改革推进带薪家庭事务休假等政策事务，抓住一切机会强调自己在促进经济、创造就业方面的功绩，目的显然包括证明自己是真心为美国民众考虑的总统。而中国增加对美国的农业产品为主的多类产品购买额，势必将成为特朗普“没人比我更关心美国农民”、“没有人比我更关心美国企业”的力证。
当地时间10月31日，美国国会众议院表决通过弹劾总统调查程序决议案。图为众议院议长佩洛西当日在表决前举行记者会。图片来源：中新网。
第二，在美墨加贸易协定（USCMA）谈成并在近日获国会通过后，特朗普希望把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文本达成一致作为又一重大政绩。重置和中国的“不平等”贸易关系一直是特朗普拿来和特金会推进朝鲜核问题解决并列的历史性功绩——而后一“功绩”目前正处于危机之中。因此，和中国进入下一阶段的经贸协定谈判，最终达成他从竞选时就在强调的全面协定，对特朗普说服选民，争取在2020大选中获得连任来说非常重要。这两点又是相联系的。说到底，取得2020年大选的胜利是当下特朗普一些行动的最大出发点。
目前，中美双方都对第一阶段经贸协议各自发布声明。美方的说法是，协定涉及在知识产权、技术转让、农业、金融服务、货币和外汇等领域对中国的经济和贸易体制进行结构性改革和其他变革，还包括中国承诺在未来几年内大量增加购买美国商品和服务，且协议建立了强有力的争端解决机制，确保迅速和有效的落实和执行。声明也指出，美国已同意大幅修改对华征收的关税。美国将保留对华2500亿美元商品征收的25%的关税，但是对另外大约1200亿美元中国商品征收关税对税率将调整至7.5%。
根据中方的说法，协议文本包括序言、知识产权、技术转让、食品和农产品、金融服务、汇率和透明度、扩大贸易、双边评估和争端解决、最终条款九个章节，且“美方将履行分阶段取消对华产品加征关税的相关承诺，实现加征关税由升到降的转变”。
图片来源：中国网
比10月口头版本的“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相比，看似基本一致但实质内容的范围更加窄。有专家评论，这更像是一个简直“买卖协定”，而非贸易协定。从最为具体的公开文本——白宫发布的协议内容看，除前述两项实质内容外，知识产权相关内容基本只限制在“制药”领域，技术转让主要是“中方承诺”，消除对美国金融服务进入中国市场的壁垒、货币中的汇率透明度等问题并没有超出之前中方的描述。
特别值得提出的是，“购买农产品”和“关税”这两个最为“实质”的内容，也带有进一步妥协的气息。农产品方面，根据白宫发布的协定内容，“农业”是一个专门的章节，主要讨论的是消除结构性贸易壁垒问题；另一个“扩大贸易”的具体规定是，中国承诺在未来两年内进口各种美国商品和服务，总金额超过中国2017年这些商品和服务的年度进口量，不低于2000亿美元（备注：比较而言，特朗普一直强调的是消除中美贸易逆差——这个数字美方一直以来的说法是3500亿美元。此外根据10月口头版本的协议，中国应在2020年向美国购买农产品金额达到2017年贸易战爆发前金额240亿美元的两倍半。12月12日也有消息传出说中国承诺购买美国农产品的具体数字为500亿美元）。关税方面，协议文本最后的结果是“美方将履行分阶段取消对华产品加征关税的相关承诺，实现加征关税由升到降的转变”，“部分此前生效的惩罚性关税税率减半”，和之前传言的美方想保留之前惩罚性关税作为监督执行机制的一部分、中国希望取消所有此前关税措施等相比，艰难讨价还价后勉强“各自让步”的感觉简直不能更明显了。这反映了双方对“尽快达成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文本的急迫。
如果说，协议文本显示了双方对于尽快达成协议的急迫，那么其他一些关于签署时间、今后磋商计划的消息就更加显得意味深长。许多“消息”来自美国国防部前顾问、知名鹰派中国问题专家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他第一时间公开接受了媒体采访，称特朗普在电话中向他透露了相关信息。首先，这份协定不再是两国元首签署；其次，双方将进入第二阶段的谈判，第二阶段协定会在一年后签署。2020年大选前双方磋商会继续，但基本都是闭门对话。
根据中方昨日新闻发布会的实录，财政部副部长廖岷在回答中外记者问时表示，这份协议双方还需要完成各自的法律审核、翻译核对等一些必要的程序，然后再商定时间、地点和形式来签署这份协议。第二阶段的磋商，将取决于第一阶段协议的落实情况。大家肯定也能理解，双方现在刚刚就第一阶段协议达成了一致，当务之急是把这份协议签下来、落实好。
特朗普资料图。图片来源：中新网
瞬间万变的中美贸易形势加上常被指责“出尔反尔”的特朗普，也许很难完全按照现在的说法去实现“一年以后”的计划。一个明证是，特朗普今天（美国时间12月13日）在白宫另一场活动上，已经在强调“没有降低”的那一部分关税，且明示在谈判时依然可以利用关税作为工具。但这些消息还是说明了一些问题：因为内容收窄等原因、协定“地位”降低了；双方尤其是美方希望尽快达成协定；双方都有第二阶段谈判极为艰难的预期，要留足时间（一年）和余地（闭门）；谈判过程可能还是会受到大选形势变化等因素的影响；双方在关键问题上还需进一步磋商，且依然没有放弃达成一份全面协定。
白邦瑞说特朗普总体上把这份协定看做重大的历史突破，白宫、特朗普本人也都有类似表达。中方声明表示，中美两国作为全球最大经济体，处理两国经贸关系必须从大局出发，达成经贸协议有利于中美两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根本利益，将在经贸、投资、金融市场等方面产生积极效应。尽管达成一份双方都能接受的第一阶段经贸协议，是权宜之计中的权宜之计。但是，这份双重的权宜之计毕竟是这一两年难得地把贸易战推向向缓和方向，并将以白纸黑字记录的重大进步，也是中美关系低谷期难得的好消息。在迈入难度陡增的下一阶段谈判之前，中美双方似乎也值得为这一“重大历史突破”庆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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